冬至搬家入宅

岁末的寒风一日紧似一日,窗外的梧桐早已落尽了叶子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。翻看日历,才惊觉冬至已近。就在这样一个白昼最短、黑夜最长的时节,我们决定搬家。这决定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不合时宜——谁不愿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迁入新居呢?但我想,万物皆有定时,这至阴之中孕育着阳气的开端,或许正是个极好的兆头。
冬至搬家,在许多人看来并非明智之举。北风凛冽,天色阴沉,搬运家具时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。帮忙的朋友裹紧羽绒服,一边搓手一边半开玩笑地说:“选这么个日子搬家,真是别有深意啊。”我笑着递上热茶,心里却想起《易经》里“冬至一阳生”的道理。天地闭塞的严冬,恰是阳气悄然萌动的时刻,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等待黎明的那一缕微光。搬家不也是如此?告别熟悉的旧居,固然有诸多不舍与不安,但新生活的希望,不正是在这告别中悄然孕育的吗?
搬家前夜,我在老房子里整理最后一批杂物。墙角还贴着孩子小时候量身高画的铅笔印,窗台上有常年放置花盆留下的圆形水渍。这些岁月的痕迹,带不定,也留不下。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,叮嘱道:“冬至搬家,别忘了煮锅汤圆,团团圆圆,暖暖和和的。”她的话让我想起童年时,每到冬至,祖母总会拉着我的小手,一遍遍地念着:“冬至大如年。”那时候不懂,如今在搬迁的忙碌中忽然明白,中国人对节气的执着,或许正是对天地韵律的一种顺应与敬畏。
新居坐落在城市边缘,有个朝南的小阳台。搬家那天,从清晨忙到日暮,终于将最后一箱书搬进书房。推开阳台门,正望见西天最后一抹绯红的霞光,给远处的楼宇镶上一道金边。虽是寒冬,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暖意。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,不一会儿,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,这是老家冬至的习俗,说能驱寒滋补。我们围坐在还未完全整理好的客厅里,就着纸杯喝汤,汤的热气氤氲了眼镜片,也温暖了疲惫的身心。
夜色渐浓,我独自走到阳台。新居的视野开阔,能看见大半个城市的灯火,如地上星河,明明灭灭。想起旧居那条熟悉的巷子,此刻应该已经安静下来,只有路灯孤独地守候着。忽然一阵风吹过,带着刺骨的寒意,但我却在这寒意中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清醒。冬至的夜,是一年中最漫长的等待,等待着那个转折点的到来——从这一天起,白昼将一天天长起来,春天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积蓄力量。
书房里,书籍还杂乱地堆在地上。我随手拾起一本,恰是《吕氏春秋》,翻到的那页正写着:“冬至日,天子率三公九卿迎岁于南郊。”古人对这个节气的重视,超出了我的想象。原来在漫长的农耕文明里,冬至不仅是一个节气,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,标志着新循环的开始。在这个节点上搬家,仿佛也带着某种仪式感——不是简单地更换居所,而是生命旅程中的一个新起点。
夜深了,家人都已睡下。我在新家的书房里点上灯,继续整理那些陪伴我多年的书籍。每一本书都带着旧居的气息,如今它们将在这个新的空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。窗外万籁俱寂,只有偶尔传来的汽车声划破夜的宁静。这样的寂静让人沉思,想起这些年的漂泊,从南到北,又从北到南,每一次搬家都像是一次蜕皮,疼痛中带着新生的希望。
晨光微露时,我推开窗户,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。东方的天际开始泛白,今天是冬至了。按照老家的习俗,我煮了一锅汤圆,白糯的团子在锅里翻滚,如珠如玉。家人陆续醒来,围坐在餐桌前,吃着热腾腾的汤圆,讨论着各个房间的布置。阳光慢慢地爬进窗户,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,虽然薄弱,却带着冬日特有的清澈与温柔。
这个冬至,因为搬家而变得格外不同。它不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普通日子,也不只是简单地更换居住地。它更像是一个隐喻——在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,我们选择走向新的生活;在万物收藏的时节,我们打开新的门扉。古人说冬至阳生,或许正是因为在这种极寒之中,人们更能体会温暖的珍贵,在漫漫长夜里,更加渴望光明的到来。
新居的暖气渐渐充足,窗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。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太阳,看着它慢慢模糊、消失。不远处,孩子们正在他们的新房间里兴奋地比划着,讨论着床该怎么放,书桌该摆在哪里。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,为这个冬至的清晨增添了无限的生机。
李云天